「新冠疫情期間機組人員經驗——歐盟計畫焦點團體訪談
訪談日期:2024年12月14日
作者:戴青雲、陳舜翎
作為公民社會參與的一部分,WP4台灣團隊進行了三場焦點團體訪談,以了解疫情治理中受到不成比例影響的社會群體經驗,包括:第一線醫護人員、飛行員,以及疫情期間曾接受隔離的人群。第二場焦點團體訪談於2024年12月14日舉行,主題是針對因工作性質而多次被隔離的飛行員。雖然台灣在2020年3月迅速關閉邊境,但國際貨運航班需求持續增加。在台灣嚴格的邊境管制下,飛行員在維持國家經濟運作、確保進口重要物資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。然而,他們卻面臨巨大的社會壓力、惡化的工作條件,以及長期隔離的困境。
我們透過台灣航空機師工會(ALPA-T)招募受訪者。在疫情期間,為挑戰隔離命令中程序保障不足與法律解釋不當的問題,ALPA-T組織成員在接到隔離通知後提出人身保護令申請。2024年10月,WP4台灣團隊舉辦了一場關於疫情期間各種法律爭議的工作坊,ALPA-T在其中解釋了他們集體行動的理由。透過此次焦點團體訪談,我們深入了解了疫情政策如何過度壓迫飛行員,以及他們所面對的污名化問題。
代理治理:施壓航空公司管控飛行員
民航業屬於高度監管產業,航空公司運作受到政府嚴密監督。在疫情期間,民航局在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(CECC)的壓力下,經常要求航空公司確保機組人員不違反防疫規範。作為回應,航空公司制定了比政府更嚴格的內部政策,進一步限制飛行員的權利與自由。
即使是小違規,航空公司員工也會面臨嚴厲的內部懲處,包括降職。在一個案例中,一家曾是國營的航空公司開除了一名飛行員,只因其在「健康自主管理」期間去了運動酒吧。雖然他已完成隔離,但當時仍有不得參加社交聚會等限制。之後該飛行員檢測出COVID-19陽性,CECC公布了他傳染期間的行程,引發輿論譁然。在政府壓力下,航空公司藉此開刀整頓。這種做法正是所謂的“逃入私法”(Flucht in das Privatrecht),即政府透過管控私人單位、將執法外包給民間,以間接限制個人自由,藉此規避法律審查與司法監督。
被污名化卻無法取代
CECC公布飛行員足跡的做法,進一步加劇了飛行員群體的污名化。儘管國內民眾仍可享受國內旅遊與社交活動,飛行員卻被標籤為高風險族群,被社會孤立。若飛行員確診,社會普遍假設他們違反防疫規定,使污名更加惡化。
由於人力短缺與貨運需求高漲,航空公司甚至被允許安排飛行員在隔離期間執飛。後期,類似考量也促使政府縮短飛行員的強制隔離期。然而,這些做法助長了公眾認為飛行員既是特權群體、也是台灣清零策略中潛在破口的印象。
惡化的工作條件
疫情顯著惡化了飛行員的工作環境。受限於嚴格的隔離規定,飛行員陷入無止盡的執飛與隔離循環。即便他們接受連飛兩到三個航班以縮短隔離次數(多趟航班後只需隔離一次,而非每趟都隔離),休假期間仍處於「健康自主管理」狀態,受到各種限制。
為了最大化貨運量,航空公司安排飛行員連續執飛。若拒絕,則面臨減少飛行時數等懲罰性安排,不僅導致薪資降低,有時甚至影響到維持資格所需的最低飛行時數。
醫療資源受限
隔離期間,飛行員無法獲得適當醫療照護。直到2022年春天,從國外返台者須完成14天隔離後才能就醫。雖然後期因種種考量縮短了飛行員的隔離期,但他們仍須在台灣停留滿14天才能就診。在10月工作坊中,有案例指出,一名飛行員執勤時意外摔斷腿,因隔離限制,醫師僅能在醫院外遠距看診,未進行X光檢查,只打了石膏並開立止痛藥,直到14天後才進一步評估。另有飛行員因重複的飛行—隔離循環,無法定期回診,為了累積14天在台灣的時間,他被迫每月連飛三趟、合併休假、甚至動用年假。
截至2022年5月,CECC還在飛行員的健保卡晶片中標註職業,以提醒醫療人員提高防範。儘管醫療院所理應不得拒絕已在台停留14天的入境者,但由於污名影響,不少飛行員與機組員報到後仍遭拒診。
警方監控與過度追蹤
由於隔離執行多由警方負責,隔離中的飛行員受到過度監控。研究團隊在資料調查中發現,新聞報導指出隔離名單與警方手持行動裝置連線。然而,警方是否主動使用該資料搜索違規者,抑或僅在接獲通報後才啟動系統,尚不明朗。
10月工作坊與本次焦點團體的見解顯示,警方很可能進行主動監控。例如,有案例指出,一名飛行員執勤後被隔離,僅因其妻駕駛登記在他名下的車輛即被警方攔查。另有一例,一名飛行員剛結束隔離便被攔查,只因資料尚未更新。由於兩案皆無違規通報,推測警方常態性監控與車輛登記綁定的隔離名單。
疫情政策對飛行員的影響亟待檢討
所有受訪者皆表示,若未來再發生大流行,他們將選擇退休或辭職以「保命」。考量飛行員在疫情期間對維持國家經濟的關鍵角色,他們的經驗凸顯出迫切需要檢討過度的防疫措施。飛行員通常不屬於任何特定的人權保護體系,然而在台灣的COVID-19政策下,他們面對惡化的工作條件、類似強迫勞動的情境、污名化與隱私侵犯。然而,這些侵害大多被忽視,社會對他們的困境也鮮少表現出同情。